温柔敦厚-中华传统文化的审美观
温柔敦厚-中华传统文化的审美观
一、温柔敦厚——基于中庸之道的伦理规范
作为中国传统审美观,温柔敦厚最初是基于中庸之道的伦理规范出现在诗教中的。《礼记·经解》: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也。”
孔颖达解释“温柔敦厚”说——
“温,谓颜色温润;柔,谓情性和柔。《诗》依违讽谏不指切事情,故云‘温柔敦厚’”
依孔颖达意思,温柔敦厚就是性情和顺、醇厚老诚。孔颖达的解释既教人作诗,也以诗教人。教人作诗是指诗可以讽谏,但要守正持中,恰如其分;诗言志抒情要有节制,不要泛滥。诗人要作出温柔敦厚之诗,首先要有恭敬温良,醇厚和顺之德;而无醇厚和顺之德的人,可以通过具有温柔敦厚品格的诗来陶冶情操,使之具有此类的品格。
儒家要求诗教、乐教服从于政教,即服从国家礼制规范。《诗大序》说——
“诗者, 志之所之也, 在心为志, 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 言之不足故嗟叹之, 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 咏歌之不足故, 不知手之舞之, 足之蹈之也。情发于声, 声成文谓之音。治世之音安以乐, 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 其政乖 ;亡国之音哀以思, 其民困。故正得失, 动天地, 感鬼神, 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 成孝敬, 厚人伦, 美教化, 移风俗。”
温柔敦厚作为一种诗教,要求诗歌、音乐等艺术形式必须遵从礼仪规范。“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
诗的最高原则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论语·八佾》)乐而不淫是指诗歌抒发快乐而不过分;哀而不伤是指表达悲伤但要有节制;怨而不怒是指表达心中不满但能适度,不发展到愤怒程度。可见,温柔敦厚就是基于中庸之道的含蓄内敛、守正持中。儒家主张在诗歌艺术中无论是抒发情感,还是对事物的叙述都要平衡适中,过犹不及,“发乎情,止乎礼义”,达到一种中和中正状态。
作为一种传统诗教,温柔敦厚原则在中国长期的历史中发挥了很大作用与影响,成为调整个人与社会、个人与国家关系的重要规范。作为诗教功能的一部分,人们的性情品格、言行旨趣,在经过《诗》的熏陶之后,达到淳朴宽厚的品格、温婉平和的性情以及温良恭敬气质。经过儒家的大力宣传与倡导,温柔敦厚逐渐在历史上成为一种从诗歌延伸到所有文学艺术门类的审美趣味,并成为古代中华民族最重要审美理想。
二、温柔敦厚——中国传统文化审美理想
在温柔敦厚总的审美理想之下,中国古代的文学艺术中包含了追求意境之美、含蓄之美、自然之美多种审美趣味,并在整个文学艺术史中占据主流位置,历代文人墨客都把他作为审美的最高追求。
意境之美。即文学艺术作品要以塑造情景交融,物我两忘审美境界为旨归。主观的心理情感与客观事物图景相互交织,情中有景,景中含情且融为一体,这才是最佳审美境界。柳宗元的《江雪》就是一首备受推崇的意境之美的诗歌。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诗歌为我们描绘了一幅万籁俱静,了无人烟,连鸟儿也绝飞的广阔江面上,一位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老翁独自在江上钓鱼的画面。诗人用极简言语,平和克制的心情,将人与物,情与景融为一体,描绘出了典型的情景交融的意境之美。
文学艺术史上的王维、陶渊明等人的诗歌,王羲之的书法,顾恺之的绘画等均是将描绘意境之美作为自己终身追求的目标。
含蓄之美。即文学艺术作品要追求“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内敛、神韵与余味之美。无论是诗歌、绘画还是书法,都要留白,给人留下思考与审美空间。最美的作品是读者根据自己的审美趣味与知识阅历,发挥想象对作品的留白处加以补充,从而形成的想象画面与景象。中国古代山水画就是这种含蓄留白之美最好的说明。
李思训 《江帆楼阁图》
这是一幅名为《江帆楼阁图》的画作。此画表现的是春游图景:近景山间长松苍翠掩映,远处江天辽阔,烟水一色;远景是几艘小船徐行江中。画作布局巧妙,明明是画游人在江边春游,但却不见一人,整个构图给我们留下想象空间,充满了一种含蓄委婉之美。
自然之美。即文学艺术作品要描写和抒发人与自然的高度和谐,人心在自然中得到陶冶,情操在自然中得到升华之美。陶渊明的小品文《归田园居》、欧阳修的《醉翁亭记》、苏轼的《石钟山记》,以及古代中国的山水绘画等无不是自然之美的写照。这些作品表面写景,实际上无不在抒发人对自然之爱,无不抒写人的情操在大自然中的陶冶之美。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同游者:吴武陵,龚古,余弟宗玄。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柳宗元(《小石潭记》)
短短几百字,作者就以简练之笔,向我们描绘出了小石潭的石之奇、水之清、鱼之乐和人之情的一幅人与自然交融的山水之美画面。
即使是最能直接表达抒发人的情感的音乐,中国古代也不赞成表达人的大悲大喜剧烈情感。中国古代最有代表性的乐器是古琴,音色低沉旷远,淡雅清亮,中正平和,让人清气静心,最符合温柔敦厚审美理想,是一种能够治愈心灵,净化灵魂的器乐。
西方自古希腊的荷马史诗开始,历经中世纪直到近现代,无论是诗歌、戏剧还是小说,以及表现宗教题材的绘画,都离不开宏大的战争场面,但古代中国很少直接表现死亡与战争的内容,除了明清的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等作品稍有涉猎外,几乎没有赤裸裸展示血腥场面的诗歌与绘画作品。这也说明中国传统的主流审美观一直制约着人们的审美观念,致使没有逃脱温柔敦厚的审美理想。
当然,明清以后尤其是现当代许多理论家批评中国古代文学艺术审美倾向过于单一和单薄,限制了作家对中国多样化生活与社会面貌的描述,因而缺乏丰富性。这些批评都有一定道理。好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的当代作家艺术家在继承中国古代的审美理想的同时,也大力拓展了现今国人的审美趣味,产生了许多有影响的作品。对此,我们有理由抱有更多的期待!